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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3章 第 4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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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3章 第 43 章

這時, 客廳方向忽然傳來一些聲響。

陸世澄和聞亭麗同時側過頭聽動靜,又同時回眸看向對方。

不知不覺間,兩個人之間仿佛又多了一點神秘的默契和信賴, 聞亭麗嘴邊的酒窩動了一動,小聲對陸世澄說:“路易斯大夫醒了,我出去瞧瞧。”

陸世澄含著體溫計點點頭,聞亭麗望著他直笑,順手端起桌上的空碗等物。

路易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揉眼睛。

“聞小姐, 陸先生怎麽樣?”

聞亭麗將方才的情形同路易斯說了, 說完, 徑自到廚房路易斯沏了一盞茶, 回到裏屋一看,陸世澄歪頭睡著了, 嘴裏還含著體溫計。

聞亭麗擔憂地說:“方才也是這樣,前一秒還醒著,下一秒就睡著了。”

“別擔心,他沒有發燒。”

路易斯取出體溫計看了看, 對她解釋道:“陸先生愛睡覺是正常的, 他腦部受了創傷, 這幾天雖然一直在用藥,但積血只能靠他自己慢慢吸收,此外我給他用的止痛藥劑量也比較大,藥裏有些安眠藥的成分,再加上他的神經系統還在恢覆, 嗜睡是一方面, 即便醒來也會神志恍惚的。”

聞亭麗一訝,難怪他如此乖巧, 有時候甚至有點孩子氣。

路易斯嘆氣:“傷得這樣重,能睡是好事,多休息休息,傷口也能愈合得快些。”

聞亭麗慎重點頭。

***

誠如路易斯所說,接下來的一個多禮拜,陸世澄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,但每一次醒轉,他的狀態就比之前要明顯好轉。

這天早上,陸世澄一覺醒來,發覺房裏空蕩蕩的沒有人。

他將視線投向門口,耐心地等待著。

很快,門外傳來腳步聲,誰知進來的卻是路易斯。

“醒了?”路易斯語調輕松,“唔,今早氣色好多了。”

陸世澄失望地看著他,路易斯卻自顧自走到床邊,正色低聲說:“鄺先生昨夜回上海了,今早回消息說:一切順利。”

陸世澄頷了下首,路易斯給陸世澄餵了些吃的,扶他下地走動。

每當路過門口時,陸世澄總會停下腳步側頭聽一聽,路易斯揣摩著發問:“陸先生要聯系鄺先生嗎?”

陸世澄搖了搖頭。

路易斯攙扶著陸世澄躺回床上,換藥時無意間一擡頭,就看見陸世澄一瞬不瞬註視著門口。

“陸先生?”路易斯忍不住再次開腔。

陸世澄若無其事把視線挪回路易斯臉上。

【聞小姐不在家嗎?】

路易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。

“一大早就出門了,說是她的新戲馬上要開拍了,今天劇組要提前搞什麽研討會,她是主演,不能缺席。”

說完這話,路易斯終於感受到了陸世澄的失落,他欲言又止,可是陸世澄似乎不大想跟他交流的樣子,只好把盤子端出去,正巧小桃子和周嫂從菜市場回來,小桃子看這邊房門開著,忙甩開周嫂的手,一頭跑進屋。

“快出來,不要打攪陸先生休息。”周嫂急得追上去,路易斯卻制止了她。

他示意周嫂往裏看,陸世澄正饒有興趣聽小桃子說話。

“陸先生早。”小桃子學著姐姐的樣子跟陸世澄打招呼,只是照例把“陸”喊成“如”。

陸世澄微微一笑,伸出未受傷的那只手同小桃子的胖手握了握,小桃子感受到了陸世澄的友善和鼓勵,也高興地“嗬嗬”笑了兩聲。

周嫂見小桃子還算懂分寸,這才放心去忙別的事。

小桃子在床前啪嗒啪嗒走來走去,路過雜物時,將兩手攀住櫃子邊緣,踮起腳尖往上面看。

她很好奇陸世澄吃的東西跟她的有什麽不一樣。

很快在櫃上發現了什麽,轉頭看看陸世澄,確認陸世澄並不反對她從上面拿東西,便從櫃頂上搬下來一樣罐頭似的東西。

“營養膏。”小桃子拍打著罐頭蓋,“姐姐,大藥房買的,貴貴,只能陸先生吃,陸先生是病人,小桃子用不著吃。”

說了一大串,最後小桃子體諒地把這罐東西捧到陸世澄面前。

陸世澄在床欄上寫了個“謝”字,寫完瞅著小桃子。

小桃子一臉茫然,她才三歲,對於用筆墨寫在紙上的字尚且不熟悉,何況是指頭寫的這種無形的字,歪頭想了想,“咚咚咚”跑出去,不一會,抱著一堆課本進來。

“姐姐教小桃子認字。”小桃子用胖胖的手指頭指著書頁,驕傲地讀起來,“山、中、大、小。”

陸世澄望著本子,左邊的一排字顯然是聞亭麗謄寫的,全是方方正正的楷書,謄了一整本,每個字都寫得極大。

從右邊那些歪歪扭扭的鬼畫符來看,小桃子剛學到第五頁。

念到第六頁時,小桃子果然卡殼了。

那是一個“水”字。

陸世澄朝四下裏一望,隨即指指手邊的水杯,讓小桃子往裏看。

小桃子低頭看了眼,仍舊滿臉不解,陸世澄便對她做出個仰脖喝水的動作,又指指杯子裏的水,接著示意小桃子看本子上的那個“水”字。

小桃子終於有些懂了,望著那個字楞楞地說:“水。”

陸世澄揚了揚眉。

小桃子每念一次“水”,陸世澄便笑著頷首一次。

小桃子徹底興奮起來,捧著本子跑出去找周嫂:“水,周嫂,水。”

周嫂和路易斯誤以為陸世澄要喝水,應聲跑過來,在搞明白小桃子新學了“水”字後,周嫂有些無措地進屋說:“難為陸先生這樣有耐心,這孩子平日也是這樣吵她姐姐的,這樣下去準會沒完沒了,您一定累了,我馬上把小桃子帶出去。”

陸世澄只是搖頭,小桃子愈發有興致,跑回床邊讓陸世澄教她下一個字。

這回是個“花“字。

陸世澄想了想,擡頭看向窗戶,聞亭麗種的那盆花生苗靜立在晨光裏,幾片濃綠的葉子反著白花花的光。

他用手指了指窗臺,用目光鼓勵小桃子說出那是什麽,小桃子果然大聲說:“姐姐種的花生苗。”

陸世澄趁勢指了指本子上的“花”字,原以為有了上次的經驗小桃子很快就能學會,小桃子一開口卻說:“姐姐!”

要不就是“草”。

教了好多回,只是教不會,陸世澄將視線在房裏掃了一圈,突然發現小桃子腳上的娃娃鞋上面嵌著兩朵賽璐珞做的花。

他撐著胳膊向床外慢慢挪了幾寸,讓小桃子低頭看自己的鞋。

小桃子慢騰騰蹲下去,用小手撫摸那柔軟的花骨朵:“花花。”

陸世澄立即示意小桃子看本子的“花”字,這回小桃子說對了:“花!”

陸世澄摸摸小桃子的頭,小桃子興沖沖跑出去,轉眼就抱了一個大盒子回來,打開,裏面全是各式各樣的糖果。

一堆零食裏,有一種金紙包著的朱古力球小桃子最為喜歡,她特地挑出來一顆贈予陸世澄。

“陸先生吃。”

陸世澄歉然指指自己頭上的傷,表示自己不能吃。

小桃子依舊拿出兩粒放在他的枕頭邊,很大方地對陸世澄說:“先不吃,好了吃。”

隨後,她自行剝開一顆糖,萬分珍視地將其放進自己嘴裏,細細嚼了一會,再次在罐子裏翻找起來,不多時,從裏面取出幾塊用紙包著的曲奇餅幹,向陸世澄介.紹說:“姐姐愛吃這個,朱古力是小桃子的,姐姐沒有錢,省著吃,姐姐拍戲賺了錢,就給小桃子買很多很多朱古力,給她自己買很多很多曲奇。”

她張開胖胖的胳膊,對著陸世澄畫了無限大的一個圈。

陸世澄默了默,接過小桃子手裏的曲奇認真看了幾眼。

小桃子僅吃了一顆朱古力就舍不得再吃了,小心翼翼把蓋子蓋好,抱著罐子跑出去,回來繼續捧起小本子,讓陸世澄教她認字。

***

此時此刻,聞亭麗正在黃金影業的事業部開會。

原定於禮拜二開機,但黃遠山不知何故跟黃金影業的大老板劉夢麟起了齟齬,導致開機時間再次延期,但公司對這部戲異常重視,黃遠山輪流把劇組的幾位主演喊到公司講戲不說,還親自帶聞亭麗去公司的攝影棚提前熟悉環境。

影棚租在曹家渡,面積足有五六百平米,攝影機是從美利堅商人處買來的最新式的貝爾號,水銀燈、炭精燈等設備也是應有盡有(註),進棚後,聞亭麗只覺得眼花繚亂,她雖經常在舞臺上表演,進棚拍電影卻是第一次,對於如何走位、如何找機器,她是全無經驗,黃遠山剛給聞亭麗講解了幾句,便有報社記者過來采訪黃遠山,不一會又來了幾個場務,說是某批新做的道具需要黃遠山親自驗收。

稍頃,總公司打來電話,制片人有幾個重要事項要當面詢問黃遠山,黃遠山立即撇下場務走了。

這樣一趟又一趟,叫聞亭麗看得目瞪口呆,她從不知道拍戲這樣麻煩,看這架勢黃遠山是沒空教她了,只好改向現場的前輩們求教,但棚內的人都面生得很,而且大家都各忙各的,沒人有時間理會她,聞亭麗接連碰了幾次壁,只能捧著劇本在角落裏自己琢磨,快天黑時,副導演跑來說:“快走,《時間的沙》劇組要拍夜戲了。”

聞亭麗幾乎是被攆著出了攝影棚。

她簡直不知道怎樣形容自己的這一天,在門口杵了半天,自行摸索到後面的化妝室卸妝,卸著卸著,突然意識到,這一整天她就沒見過同劇組的幾位主演。

她知道這部戲的男主角定的是當紅小生巫笙,配角則由溫冠華、林少雲等老演員擔任,在這些前輩面前,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新人,今早她特地第一個趕到公司,預備等前輩們到場時挨個向對方問好,然而一直到十點鐘也沒能見到幾位前輩。之後她在棚內待了一天,這幫人更是連面都沒露過。

聞亭麗心裏直犯嘀咕,外頭傳來人聲。

“哎,你覺得是怎麽回事?”

“什麽?”

“沒聽剛才他們說嗎,白龍幫最近像在搜找什麽人。”

聞亭麗耳朵一豎。

“怪就怪在他們不敢大張旗鼓地找,只敢偷偷摸摸找尋。”

“哎喲,怕不是在找什麽重要人物吧?”

聞亭麗越聽越慌,陸世澄雖然機警,究竟重傷未愈,周嫂和小桃子手無寸鐵,路易斯大夫身上不知是否有槍。一旦白龍幫找上門來,他們必然兇多吉少。

出去一看,走廊上那兩個人早走遠了,聞亭麗急忙叫車往家趕。快到寓所時覺得周圍不太對勁,馬路邊多了一些形跡可疑的人,沿路還停著十來輛車。

聞亭麗悄悄攥緊了包內的那把槍,令黃包車車夫繞到另一頭去,路邊有家電話局,她立即下車給家裏打電話。

電話是路易斯接的。

聞亭麗屏住呼吸問:“大夫,家裏還好嗎?”

“聞小姐?”路易斯很快反應過來,“噢不必擔心,家裏一切都好。”

說話時,隱約聽到小桃子在那頭笑,那種輕松的氛圍不像是硬裝出來的,聞亭麗松了口氣。

匆匆趕回家,一進屋,剛巧路易斯從裏出來。“聞小姐今天在外頭都聽到什麽風聲了?”

聞亭麗急聲說:“我聽說陸三爺和白龍幫的正到處搜找陸先生,回來的路上我看到好些形跡可疑的人。”

路易斯笑道:“放心,那些全是陸先生的人,上午鄺先生帶人過來了,現在方圓數裏都是陸家的人馬,陸三爺和白龍幫絕沒有膽量再露面。南洋那邊,陸老先生也得到消息了,據說這兩日就會抵達上海。”

聞亭麗懸著的心落了地,忽又想起那晚陸三爺對陸世澄說的那些話,陸老先生急著回國,未必是出於對長孫的關心,她瞬間對陸世澄充滿了同情,朝屋裏看了眼:“陸先生睡了嗎?“

“半個鐘頭前才睡著。”路易斯擦擦頭上的汗,“鄺先生看陸先生行動不便,著人去買輪椅了,聞小姐先進屋照看一會,我去打兩個電話。”

小桃子從另一側抱著一個大盒子跑出來了,擡頭望見聞亭麗,一陣風似地奔過來將盒子塞入姐姐的懷裏。

聞亭麗一怔,那是一罐她最喜歡吃的曲奇,幾年前喬寶心從家裏帶過一罐分給同學吃,她一吃就喜歡上了,焦香濃郁,入口即化,但因為價格太貴,自從家裏出事後,她再也沒舍得去洋行買過。

小桃子塞給她的是全新的一罐,盒蓋上的封條還未撕。

“這是哪來的?”

小桃子不容分說拽著聞亭麗朝主臥跑。

一進去,聞亭麗嚇一跳。

她的臥室裏像山一樣堆滿了各類零食,有小桃子喜歡吃的朱古力、果脯、奶粉、營養膏、一些新出的外國高級零食,此外還有一堆新買來的小人書和識字課本。

而堆在最前面的,正是她一向最喜歡吃的曲奇,整整齊齊碼在一起,少說也有五十盒。

小桃子像只小兔子在零食堆裏蹦來蹦去。“這是姐姐的,這是小桃子的,這是……”

周嫂進來笑著解釋:“陸先生讓人買的。上午的時候,一位姓鄺的先生帶人來了,也不知道陸先生跟他說了什麽,再回來時就買來了這一大堆東西,我一看,竟全是小姐和小桃子愛吃的,連我都有份。那位鄺先生說話那叫一個和氣,講了一大堆好話,請我們務必收下。”

說話這當口,小桃子再次像箭一樣飛躥出去,聞亭麗和周嫂急忙追出門,小桃子卻只是跑回自己屋拿出一個本子塞到姐姐手裏。

打開書頁,小桃子對著上面的字咿咿呀呀念道:“水、花、天、木……”

全是聞亭麗尚未教過的字。

“陸先生教的。”周嫂一臉欽佩,“一遍一遍地教,上午教了一頁,中午我怕陸先生要歇息,硬拉著小桃子出來,誰知下午一個沒看住,又叫小桃子跑了進去,陸先生就繼續教,竟把整整三頁的字都教會了。”

聞亭麗不知說什麽好:“你這個小淘氣。”

小桃子仰著小腦袋等待姐姐誇自己,聞亭麗在妹妹的臉蛋上親了一口:“我們小桃子最聰明,但下次不要吵陸先生了,等姐姐回來再教你。”

周嫂說:“還沒吃飯吧,桌上有飯菜,還是熱的。”

聞亭麗應了,輕手輕腳走進裏屋。

太陽快下山了,房內光線有些昏暗,陸世澄在床上睡得正沈。

她在床邊坐下來觀察他的睡態,想象不出陸世澄用什麽法子教的小桃子,但她知道,那必然少不了一份非比尋常的耐心。

她在腦海裏琢磨了一下當時的情形,險些笑出聲,低頭瞥去,手裏還捧著那罐曲奇,她支起下巴,很小聲地問:“陸先生怎麽知道我愛吃這個?”

肯定是小桃子告訴他的。這個小叛徒!

陸世澄這會兒自然無法回答她的這些問題。

他睡得很沈。

他似乎不喜歡板板正正睡在床中間,相反,他老是把自己的臉埋在枕頭裏,仿佛這樣睡更踏實和安全。

聞亭麗剛要將曲奇餅放到一邊,不期然發現他枕頭邊的小本子是打開的,空白頁上寫著一行字。

【今天還順利嗎?】

聞亭麗心中一蕩。

他大概是提前寫好了這句話,本想等她回來給她看,結果沒能等到她就睡著了。

她不禁啞然失笑。

她從來是報喜不報憂的,面對他的關心,盡管她明知他這會兒聽不見也看不著,仍提筆在紙上一字一句寫道:

【順利,順利得不得了。今天第一次進棚,大家都很幫助我,黃姐讓我先在片場適應幾天再開機。】

這時候,路易斯帶著兩名陸家的護衛過來了,每人手裏提著一個食盒,在門口沖她無聲點頭,聞亭麗忙出去。

二人客客氣氣說:“聞小姐還沒吃飯吧,下午澄少爺說聞小姐愛吃這家的飯菜,特意讓我們去買來,聞小姐要不先用膳吧。”

他們打開食盒,將飯菜逐一擺在桌上,四菜一湯,一看就知道是廣雅居買來的,那是她第一次請陸世澄吃飯的地方。

聞亭麗心裏甜絲絲的,懇切地問路易斯和護衛:“你們都吃過了嗎?”

在得到肯定的答覆之後,又把周嫂和小桃子都拉過來一起吃,先喝一口扁尖腐衣湯,不只胃裏暖乎乎的,身上的疲倦感也一掃而光。

聞亭麗心滿意足把飯吃完,重新進屋去照料陸世澄,他仍保持著剛才的睡姿,連身都沒翻過。

她估摸著他還要睡上好一陣,便輕手輕腳從書包裏取出劇本挨床沿坐下,借著窗外的殘陽默背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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